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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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九幽煉獄。
正如其名, 向來是仙界用來關押窮兇極惡之徒的地方。呆在九幽煉獄的，要麽是修煉走火入魔屠戮之徒，要麽就是性情暴虐, 手上鮮血淋漓之人。
進了九幽煉獄之人, 從未有人能完完整整出去。
只因這九幽煉獄折磨人的酷刑, 即使身高八尺, 修為高深的壯漢, 在這待上幾日下來，也能折磨成癡傻瘋癲之人。
而在這九幽煉獄之中，水刑是最為折磨人。
水刑用的是東海極寒之水, 弱水。
便是將受刑之人置身於黑暗之中, 雙手懸吊起來, 身軀浸泡在弱水中，承受著弱水無窮無盡腐蝕之苦，永不見天日。
黑暗之中, 人的感官是最為敏銳。
這種疼痛如同千萬只螞蟻撕咬啃噬，如淩遲一般，錐心蝕骨的疼痛一層重過一層, 陣陣痙攣，反反覆覆地折磨著清醒之人。
而如今容絮正被關押在弱水池中。
玄鐵打造的囚籠牢固無比, 讓容絮如同籠中鳥般, 離開不得。
籠中的容絮雙手被弱水制成的繩索高高掛起，以確保她的腦袋不被浸入弱水池中。繩索粗糙，無情地摩擦著白皙嬌嫩的雙手, 肌膚早已經潰爛不堪。
清澈見底的弱水池已經被容絮身上的血跡染濁。
本是一襲純白素衣早已經被嫣紅的鮮血染透, 如今被弱水浸泡已然褪去了不少顏色。綢緞似的烏發被弱水反覆浸泡，淩亂不堪, 隨意地貼在後背之上。
反噬之力夾雜著弱水腐蝕之痛，無窮無盡地折磨著她，面色早已慘白，脆弱得如同一張薄紙，一擊即碎。
可即使是承受著偌大的痛苦，容絮依舊一聲不吭，安靜地垂下眼，睫毛落下一片陰翳，時不時傳來加重的呼吸聲。
囚籠裏的光線異常昏暗，只有那弱水微弱的光亮倒映著容絮的模樣。
整個人像一朵飄零的山茶花，美麗又頹敗。
青婳從黑暗中逐漸顯出身影，漠然擡頭瞧著容絮被折磨的模樣，心中自是痛快至極，得意地開口，“容絮，你同你阿娘還真是相像，那日在淩雲殿，我一見著你，我便知道你是璃蔚的女兒。”
此番話一出，容絮的意識逐漸恢覆清明，腦袋飛速地運轉著，擡眼便瞧見青婳那幽怨的眼神。
她認識阿娘，難道是同阿娘有仇？
青婳昂著頭，不置可否，“再過幾日便是你的死期，如今你既然要死了，便也讓你死個明白。免得同你阿娘一般，臨死都是個糊塗的。”
自認的贏家，便是喜歡在輸家面前彰顯自己的優越感來滿足內心的空虛。
如今的林婳自然是得意至極。
“本座今日便告訴你，t本座名為林婳，從小便跟隨在玄徵神尊身邊，而我本應該是玄徵神尊的妻子。”
最後一句話接近怒吼般道出，飽含這千年來女子的怨恨。
這便是上一輩人的愛恨情仇了。
林婳，容絮微微掀了掀眼皮，費力地擡眼看向她。
這個名字，她並不陌生，以往她常從青梧口中聽過這個名字。
是青梧一直記掛之人。
只不過她頭一次將此名字與眼前之人聯系起來。
她沒有回應，只是等著林婳的後續。
“可你的母親，璃蔚，一個骯臟卑賤的魔族之人，也妄想爬上神尊的床，妄想一步登天，當真是癡人說夢。你母親想要改變魔族的命運，想要成神，本座就要讓魔族不覆存在。”
嘴角挑釁的笑容慢慢勾起，青婳眸中透著至極的殘忍。
她漫不經心地挑起眉尾，瞥了一眼容絮，“要怪就怪你是她的女兒，我便也要你嘗嘗這愛而不得的痛楚，也要讓你嘗嘗這錐心蝕骨的疼痛。”
這一番話下來，有幾分真，有幾分假，容絮不知道。
父母那一輩的愛恨情仇她也並不在意，可青婳的最終目竟然的是想讓魔族滅族。這讓她心中一凜，腦海中的那一根弦瞬間繃緊。
容絮想套她的話，深吸一口氣，嗓音啞啞地道：“憑你，也想讓剿滅魔族，區區一個上神，大言不慚地說出如此癲狂，不自量力的言論。青婳，你這般，難道不怕神譴嗎！”
青婳聽後，不甚在意地輕笑一聲，走上前仔細瞧了瞧容絮狼狽的模樣，“神譴，怕是落不到我頭上吧。”
她頓了頓，才繼續道：“小丫頭，誰說殺人要臟了自己的手。這些日子你便好好享受這些弱水吧。再過幾日，你便可以同璃蔚那個賤人團聚了。”
狂笑聲傳來，一抹青色的倩影逐漸消失在黑暗之中。
可這句話如同點醒了容絮一般，殺人哪裏需要臟了自己的手，而她利用之人，容絮剎那間便想到了一個人。
澤息…
人盡皆知，千年前地葬海一戰，澤息屠戮千萬魔族。
自此以後，地葬海怨靈沖天，澤息一戰成名，一躍成為仙界的戰神。
而他手中，已然亡魂無數。
還有一事，若她不是金蓮的神胎，如何解的瘴氣之毒。
那段時間，她除了喝了度臨熬的那些湯藥，便就是澤息日覆一日地渡他的修為給她。還有初見澤息那時，金蓮子無緣無故飛入他體內。
若金蓮真的有誕下神胎。
青婳…不對，是林婳，她一直跟在玄徵神尊身邊，她完全能知道瓊蓮山的金蓮會誕下神胎之事。
然後她便將這神胎帶下界，操縱他為她所用，讓澤息成為她手中的一把刀。
金蓮擁有著六界最厲害的凈化之力，當之無愧是世間一切濁氣的天敵，而魔族靠濁氣而修煉。
這其中…一切一切的疑惑，這時已然找到了答案。
什麽師尊，什麽父母死於魔族之手，想來都是林婳的騙局，只是為了讓澤息成為剿滅魔族的工具。
還有！她記得，她將生之時，青梧便給她戴上了一個編繩玉鏈，還道那玉鏈是林婳特意為她備下的，她從不離身。
所以是她設計將她傳下界。
好大，好大的一盤棋。
林婳她居然苦心經營了這麽久。
她自將生，便已經成了她的棋子。
她忽地荒唐地大笑了起來，苦澀的淚珠從眼角滑落。
原來，一切的一切，都有跡可循，而棋局之中最無辜之人，居然是澤息。
他本是金蓮孕育的神胎，若是正常誕生，正常修煉，應當是開天辟地以來，除了五位神尊外，新的神尊，受六界眾生供奉朝拜。
而不是成為她人殺戮的工具。
淚珠毫無征兆地滴落下來。
心中一片苦澀。
*
已經被關押在九幽煉獄整整七日，弱水的腐蝕日覆一日折磨著容絮，本就有傷口的地方如今深可見骨。
而明日，便是天君下旨行天雷之刑的日子。
所有人都在等待著那一日的到來。
容絮…她也在等。
察覺到前方有動靜傳來，眼皮下眼珠子微微轉動卻依舊沒有睜眼，筆直挺立的脊柱無不彰顯出她的傲氣。
可這次來的人沒有言語譏諷。
她察覺到不對才緩緩擡眼，看向來人。
沒有睜眼時的容絮更多的是清雋，面容如同那一汪清水般幹凈純粹。如今一雙上挑的狐貍眼睛緩慢睜開，眸中銳利的攻擊感撲面而來。
即使處於弱勢，氣勢卻分毫不減，這般俯視著來人，還多了一分上位者姿態。
來人一身火紅色的錦緞長袍，在黑暗之中格外的顯眼，兩人視線相碰撞，更多的是探究之色。
容絮率先打破僵局，“晏然？你是真的晏然嗎？”
傳聞中的仙族三殿下，人盡皆是，自降生便沒有仙髓，無法修行。
可那日在不落島海底，在生死存亡的關頭，她記得他明明能化形成火鳳凰的模樣，其修為應當同澤息不相上下。
可天後雖是鳳凰一族，卻並不是火鳳凰的血脈。
火鳳凰是鳳凰一族中最高貴的血脈，容絮曾在書籍上見過鳳凰一族的記載。鳳凰一族最重血脈，唯有上一任火鳳凰誕下的第一胎才能擁有火鳳凰的血脈。
這其中種種局限，造成了每一世，鳳凰一族只有一只火鳳凰，那便是鳳凰一族的王者。
晏然的真身是火鳳凰，那便不可能是天後親生的。
至於為何，便只有晏然他自己清楚了。
晏然自然知曉自己在容絮面前身份已經敗露，也不氣惱，似是並不在意，“阿絮，如今我到底是誰又有何重要。”
“我這人向來不喜欠他人恩情，今日來，便是來報答你之前的恩情。”
“恩情…”
容絮收回視線，不動聲色，像是並不在意晏然這番話。又卸了卸一直支撐自己的力量，整個人忽然松散下來，才緩緩回應，“我不需要你救。”
似是沒有想到她會這般回答，晏然皺眉擡眼看向容絮。
若不是他親眼所見，他是真想象不到受弱水之刑的人能如此輕松自若。扯了扯嘴角，他頗覺得有些荒唐，一雙鳳眼不禁微瞇了起來，“你是瘋了嗎…你明日就要在雷臺被他們處以天雷之刑。”
若不跟他走，她難道是等著明日去雷臺受天雷焚體之刑嗎。如今的她毫無修為，這無異於自取滅亡。
“我知道。”
“他們想要你的命。”
見她無動於衷，晏然眸中顯然有了幾分慍怒。
容絮倒是未曾想到他會這般，她又怎會不知，青婳想要她的命。
她掀眼，緩了臉色，眼睛彎了彎。
這一抹淺笑讓她蒼白的面容倏地活了起來，眉目如畫，倒不像個受刑法折磨之人，反而有幾分重新變回她這個年紀，不谙世事的姑娘模樣。
她道：“晏然，你若真想還我這份恩情，便幫我將幻生劍插入魔界的川奈河。”
“幻生劍，你為何…”
倏忽間，容絮再次察覺到前方有動靜傳來，她直接截斷晏然的話頭，“噓，有人來了。”
隨後她便立刻將幻生劍召喚出，用意念操控扔入晏然懷中，壓低聲線，急聲催促著晏然道：“快走，若讓天君天後他們知道你來過，屆時你該如何同他們解釋。”
“幫我這一次，你我便兩清。”
兩人相隔這幾步，晏然只覺得隔了萬裏之遠，他想看清楚容絮的神情，想問她為何問她緣由，可唇瓣上下碰了碰，竟然一句話也問不出來了，
遠處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晏然知曉，他必須要走了。
“阿絮，我叫清衍。”
隨後，他便消失在了原地。
清衍？這名字同他性子倒是相符，溫文爾雅，高潔如雪的君子氣度。不過今日還是她頭一次見他動怒的模樣，如今回想起倒是有些嚇人。
長舒一口氣，面容得笑意盡是全全的滿足之意。
來人好在不是青婳，而是晏瑭。
算起日子來，她同晏瑭也不過是她去天宮時有過幾面之緣，也並無什麽交情。
這倒是讓容絮有些詫異，今日來的人都是讓她意想不到之人。她饒有興致地看向來人，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他一番，才道：“你為何來此。”
晏瑭的眼睛極亮，含著笑望著她，如同空中那輪皎月一般。可他的笑容卻沒有任何溫度，“姐姐，怎麽這麽久未見，你怎地落得這般落魄模樣。
“怎麽，澤息仙尊如今不護著你嗎？我記得天宮宮宴那日，他可是能為了護著你而直接砍了我二哥的胳膊的。”
容絮不知他為何說這一番話，如今也懶得搭理他，直接垂下腦袋，輕闔上雙眼，眼不見為凈。
她已沒有任何精力同他浪費口舌。
晏瑭t拳打在棉花上，溫潤的神情眨眼間就變得懨懨的，一副已然不想再裝下去的模樣。
可轉眼似是想到了什麽，他又重新恢覆著笑臉，“姐姐，我同你做個交易如何。”
話音剛落下，他便又重新盯著容絮，似是想從她的神情中探究出什麽。
交易？
容絮挑了挑眉，重新看向晏瑭，她倒是有些好奇晏瑭到底想同她做什麽交易，“我如今只是你們仙族的階下囚，又能同你做什麽交易。”
受了折磨的嗓音又低又啞，難聽至極，已然沒有了原先的清麗。
可容絮全然不在意。
“我今日救你性命，姐姐你，日後便跟著我，可好？”
他頎長的身軀略略向前傾，黑白分明的眸中倒映著容絮的模樣，骨節分明的手指背在身後已然悄悄地握成了拳頭。
他在等她回答，既忐忑，又不安。
在天宮時，她曾同他道，若神階解封，想帶他回神界，想帶他逃離那巨大的牢籠，可那時的他躲閃了。
如今這般話，雖未說明，可也就是這簡短的一句話，已然讓人知曉了心意。
在人人都要殺了她的時候，他一個處境艱難，不受寵愛的仙族殿下，想要救下她護著她有多難。
無異於在鋼絲上渡河。
行差踏錯半步便是身隕魂滅。
容絮全然陷入錯愕之中，晏瑭此話的意思她已經不想再繼續往下揣摩，她更不知晏瑭為何會說出此話。
更何況，以他在仙界處境，又如何能救下自己。
當真是荒謬…
“四殿下，你當真是糊塗了，我勾結魔族，殺了妖族二皇子，罪無可赦。再者我的生死與你又有何關系，殿下還是顧好自己。”她說這話時帶著笑，卻冷得如同結冰的湖面，寒冷刺骨。
她故意將話說得決絕，不留一點情面。
緊張的氛圍一觸即發。
晏瑭不由自主地抽了抽嘴角，似是笑，又似是怒。一抹陰鷙從他眼底散開，可他終究收回了視線，應得低而自然，“好。”
望著晏瑭離去時失魂落魄的身影，容絮腦海穿梭交織著這短暫幾月的記憶，認識的人，心中的酸澀如海浪般洶湧澎湃。
如今，都斷了，都斷了。
挺好的。
這般，就是最好的結局吧。
她不想再同他們有任何糾葛了。
*
翌日。
容絮依舊被弱水繩束縛著雙手，在天兵的押送下前往雷臺。
那仙兵奇奇怪怪，對待容絮雖是惡狠狠的，但又是不知為何，一臉不情不願地湊到她身旁道：“澤息仙尊讓屬下同仙子說，她會想辦法護下仙子，讓仙子不必憂心。”
容絮漠然，儼然不打算搭理湊到她身邊的天兵。甚至還皺著眉毛，一臉不耐煩的神情。
那天兵吃了癟，本就對澤息仙尊要救這妖女心生不滿。
如今這妖女還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更是讓那仙兵怒火中燒，聲音不受控制地染上怒色，“你這妖女，可別不識好歹！”
容只覺得聒噪，只得開口，“你回去告訴澤息仙尊，若想救我，便如他們願，引下天雷便可。”
話畢，她便緘口不語，一個字也不想多說。
要說容絮有雲淡風輕，一旁的天兵便有多麽不可置信。
天兵只覺得眼前這女子定是瘋了，六界之人，就沒有一個人敢打包票，自己能在天雷之下全身而退。
不過他更巴不得這個勾結魔族的仙子被天雷打死。
正好澤息仙尊也不用為了救她，得罪天君和青婳上神，受眾仙指摘，沒好氣地嗆著容絮道：“算你還有點良心。”
九幽煉獄離雷臺並不遠，只不過容絮的雙腿早已被弱水腐蝕得面目全非。
血肉模糊的雙腳便那麽□□地站在地面上，每走一步便是一個血淋淋的腳印。容絮拖著沈重的腳步，每走一步，都像是要耗盡畢生的力氣。
雷臺。
四周已經聚集熙熙攘攘的仙家，不少人湊在一塊議論紛紛，如今容絮的故事都快要被他們編成話本子。
其中真真假假，誰又在意呢，他們只知道她是人人喊打的妖女。
天君面上為了給妖族一個公道，還請了妖族長老前來，那妖族長老面色鐵青的佇立在一旁。
雷臺是個簡單的圓形法臺，用昆侖墟隕石堆砌而成，借助法陣懸立於蒼穹之上，黑灰色的隕石嶙峋，一塊疊著一塊，同往常見到的天宮建築完全不同。
光是站在雷臺之上，都能感受到強大的震懾之力。
容絮被押送到雷臺正中心。
隨後，天帝出現在眾人面前，他俯首立於雲霄之上。隨手施法，便將容絮弱水繩解開，又用鎖鏈將她重新懸吊在雷臺之上，鎖鏈又重又硬，摩擦著手腕處腐蝕的傷口，疼痛更甚。
如今的她同一件展品般，受四周眾仙指指點點，評頭論足。
“阿絮仙子，你勾結魔族，殘殺妖族二皇子，你可認罪！”
天帝雄厚還帶著些許威嚴的怒聲特意用仙法響徹整個雷臺四周。
周遭瞬間沸騰起來。
“妖女！你殺了我們妖族的二皇子，罪該萬死！”
妖族長老舉著拐杖指著容絮的方向，滿是憤憤不平。
“妖女！勾結魔族的妖女！該死！”
“妖女！”“妖女！”“妖女！”
“殺了她，殺了妖女！”
眾仙全然被那妖族長老煽動。
可容絮並沒有任何反應，濕答答的碎發淩亂不堪，遮擋住大半的面容，根本讓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碎發後，雙眼雖輕闔，可雙手卻控制不住地握拳，指甲越陷越深。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整個人就是一根緊繃著的弦，又更像是一個迷路仿徨不安的小獸。
妖女…
她便就那麽聽著。
天帝銳利的鷹眼死死盯著容絮，仿佛盯著獵物一般。眼睛微瞇，眼角的皺紋似乎都帶著怒氣，聲音再次響起，“今日本座便要替天行道，殺了這個妖女！”
“澤息，施法，引雷。”青婳同天君對視，便心領神會，瞥了眼身後的澤息，簡短地道出這麽一這六個字。
滿滿的勝券在握之情，連望向容絮的眼眸之中都是暗暗的得意。
可澤息卻如何也冷靜不下來。
方才他派去的天兵回來，同他講，阿絮她自認罪孽深重，不配茍活於世，更不需要他來救她。
可他只要一想到，她即將殞命，他的心就控制不住地惶恐。
為何？他也不知。
“澤息？”青婳轉頭看向澤息，眸中滿是質問。
“無事。”
隨後他走上前，望著雷臺之上的容絮。
容絮似乎是註意到了澤息凝視的目光，終於揚起了頭，擡了擡眼皮，慘淡的面頰忽地凝聚出笑容，虛弱，卻又帶著她獨有生機與朝氣。
對視之際，澤息只覺莫名的心痛，總感覺心口那一塊地方有什麽東西拼命地想往外長出來。
顯然，他猶豫了，所有的目光都在他身上，等著他引下天雷。
他的遲疑落入每一個人眼中。
容絮自然也察覺到，戲謔地笑道：“澤息仙尊，怎麽，天雷都不會引了嗎？”
眾仙見狀議論紛紛。
有的指責容絮死到臨頭還不知悔改，也有的開始編排容絮和澤息，各說各的，互不幹擾。
“澤息，你難道忘了你父母是死於何人之手嗎，勾結魔族的妖女，難道你也要手下留情嗎！”青婳意識到不對，催促道。
魔族之人，本就死有餘辜…
她勾結魔族，更是罪該萬死…
這些話語籠罩在澤息心頭，逼迫他強行壓制住心口的惴惴不安，顫抖地舉起雙手，捏訣畫陣，一筆一劃成得極慢。
仙力凝聚於訣咒之上，陣法慢慢成形，散發出金色的光芒，轉移至雷臺中心的正上方，身下便只有容絮一人。
“轟隆隆，轟隆隆！”陣法之中雷聲翻滾，響徹雲霄，
光是聽著這動靜就能讓一旁看熱鬧的眾仙忍不住打起寒戰，雙腿發麻戰栗。天雷刑法之下，便是粉身碎骨，難以生還。
剎那間。
法陣正中央傳來刺眼的光芒讓眾仙不得不暫時遮住雙眸。
一道如同游龍一般的疾雷從法陣中閃出，在空中翻騰，攪動著周遭的空氣。電光劈啪作響後，便鞭打在雷臺正中心懸吊之人身上。
眾仙下意識屏住呼吸。
奇怪的一幕卻發生，這天雷擊中容絮之後，又像是沒有擊中她一般。
眾人只見這天雷在即將擊中容絮之際，如同一條靈活的絲線攀附在她周身，盤旋游動，最終居然全部註入她的身體之內。
一道有一道天雷劈下，全部湧入容絮體內。
在場眾仙有學識淵博的，已經看出了端倪，驚聲道：“這妖女瘋了嗎，若不是神尊之軀，強行吸收天雷，只會爆體而亡t。”
此言一出，嘩嘩啦啦議論聲此起彼伏。
“青婳上神，這！”天君顯然未曾見過這般場面，慌了神。
林婳卻並不在意，她似乎是料到了容絮會走上這麽一步，模樣全然是運籌帷幄。
睨了眼天君慌了陣腳的模樣，不得不出言安撫道：“無事，若是旁人降下的天雷，沒準能如她所願。可那是澤息將下的天雷，她吸收不了。”
此話自然而然也落在了澤息耳中。
他猛然轉頭看向青婳，眼底席卷的風暴讓淺茶色的瞳色不禁暗了下來。心口那一顆種子在那一瞬間沖破重重冰封，重新破土生根發芽。
眨眼間，便已經枝繁葉茂，繁花朵朵。
以前的記憶，往事，一幕幕如同走馬觀燈般浮現，逐漸賦上了鮮艷濃烈的色彩，塵封的情感波濤洶湧，席卷而來，讓人情不能自已。
澤息望著眼前觸手可及之人，才知道，他一直遺失的那份感情，原來是愛。
“阿絮！”
沒有經過任何思索，他從雲霄上落下，飛入陣法之中。
這天雷本就劈得毫無章法，再加上澤息本就是橫沖直撞，根本沒有任何躲閃，直接背一擊天雷重重劈中。
整個人直接從空中重重地砸在雷臺之上，本就身受重傷的他已然動彈不得。
容絮感受著天雷穿梭在她四肢百脈，激得她血液幾乎逆流，疼得她額間青筋凸起，鬢間的冷汗一層接著一層滲出，順著臉頰滑落下來。
她如今，只有賭一把，吸收天雷之力重新沖開青梧的封印。
她不認命，也不會輕易放過林婳。
隨著天雷越來越洶湧，容絮體內聚集的天雷之力愈加濃厚，盡然直接震開束縛的鎖鏈。
“砰”的一聲聲響，鎖鏈直接化為粉塵。
天雷越來越磅礴，就在容絮要利用天雷之力沖開青梧封印之際，她頓感不對。她感受到她的軀體在本能地排斥這股天雷之力。
她根本吸收不了。
電光火石之間，凝聚的天雷之力瞬間在她體內炸開，威壓逼得在場眾人不禁倒退好幾步才穩住身形。
而這股力量仿佛是容絮最大的克星一般，開始侵蝕著她的四肢百脈。
容絮再也忍不住，痛苦至極的嘶吼，一大口濃厚的鮮血從她口中湧出。而她整個人如同破敗的風箏，從空中飛快墜落，還是澤息反應迅速，將她接住。
望著眼前口中還在不斷湧出鮮血的容絮，無力感迅速蔓延至澤息全身，給人一種龐大的窒息感。
“沒事的，沒事的。”他不知是在安撫這容絮還是在安撫自己，向來殺人不眨眼的戰神如今連捏訣都捏不穩當。
他發了瘋般，將自己體內源源不斷的仙力註入容絮體內。
可仍然無濟於事。
變故就在一瞬間，眾仙已然全部陷入震驚之中，再無一人議論，鴉雀無聲。
“容絮，金蓮凈化之力將下的天雷，不好受吧。”林婳不知何時，出現在容絮身旁，低頭輕蔑般看著她，如同看著螻蟻一般，漫不經心卻又滿滿的挑釁。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裏的打算嗎。”
容絮吃力地擡眼，看向那個趾高氣昂之人，她千算萬算，卻都在她都算計之中。她像是等著她做到這一步，然後再來看她的笑話。
她不服氣，她也不能輸給眼前之人，可全身難以忽視的疼痛無不提醒著她，她輸了。
輸得一塌糊塗。
恍惚間，她瞧見了她阿娘。
藍紫色的火焰。
燃燼神魂…
容絮不甘地閉上了雙眼。
“是嗎？”
再次睜開雙眼時，容絮垂眼嗤笑一聲，微弱的聲音卻不容忽視，艱難地擦了擦嘴角溢出來的血沫，略帶不滿的蹙眉。
已經做了決定，她勉強撐起笑容看向一直將她護在懷中的澤息，月牙般彎彎的眼眸似乎是在做最後的告別一般。
隨後，她奮力扯下一直掛在她腰間的蓮花狀玉佩，連帶著玉佩一起重重地將澤息從她身旁推開。
隨後奮力一躍，騰空而起。
慌亂之中，澤息下意識伸手想去抓住眼前之人，卻只觸碰到一片空氣，連裙擺都未曾碰到，便已經被推到雷臺邊緣。
眼睜睜地看著她再一次飛上天際。
容絮再一次立於空中，嘴角的弧度已然消失殆盡。俯瞰著林婳，雙眸瞬間冷若冰霜覆蓋，周遭氣勢冷冽，如刀刃般能隨時取人性命。
隨著她手指擺動，捏訣。
雖然生疏，但也憑著記憶，一點一滴，一翻一轉，最終成形。
決咒成形，古樸繁瑣的法陣湧入容絮體內。
而就在那麽一瞬間，浩瀚無垠的神力從容絮身體內湧出，神尊磅礴的威壓源源不斷地從她體內釋放出來，強勢的沖擊著每一個人，無不臣服。
最終繁瑣的神印在容絮額頭一筆接著一筆地浮現，連接在一起。
只不過不知為何，神印上面金色的光芒卻更像是熊熊烈火，燃燒著，讓這金色的光芒覆蓋上了一層朦朧的血色。
一時間，神印如火。
林婳擡頭望著空中的容絮，頭一次的失了分寸，沒了過去的從容，怒聲呵斥道：“怎麽可能，這怎麽可能！你怎麽可能沖破了青梧的封印！”
鮮紅的血跡在雪白的碎緞長裙上如同一朵朵頹靡的花骨朵兒，給人一種妖艷的美。淩亂的烏發隨著白色的發帶在空中飛揚，眉間金色的神印散發出的光芒亮得眾人根本不敢將目光凝集於容絮身上。
隨著那一雙眼睜開，上挑的眼眸睥睨眾生，神尊的氣勢展露無遺。
神印是神尊身份的象征，人盡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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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幽煉獄。
正如其名, 向來是仙界用來關押窮兇極惡之徒的地方。呆在九幽煉獄的，要麽是修煉走火入魔屠戮之徒，要麽就是性情暴虐, 手上鮮血淋漓之人。
進了九幽煉獄之人, 從未有人能完完整整出去。
只因這九幽煉獄折磨人的酷刑, 即使身高八尺, 修為高深的壯漢, 在這待上幾日下來，也能折磨成癡傻瘋癲之人。
而在這九幽煉獄之中，水刑是最為折磨人。
水刑用的是東海極寒之水, 弱水。
便是將受刑之人置身於黑暗之中, 雙手懸吊起來, 身軀浸泡在弱水中，承受著弱水無窮無盡腐蝕之苦，永不見天日。
黑暗之中, 人的感官是最為敏銳。
這種疼痛如同千萬只螞蟻撕咬啃噬，如淩遲一般，錐心蝕骨的疼痛一層重過一層, 陣陣痙攣，反反覆覆地折磨著清醒之人。
而如今容絮正被關押在弱水池中。
玄鐵打造的囚籠牢固無比, 讓容絮如同籠中鳥般, 離開不得。
籠中的容絮雙手被弱水制成的繩索高高掛起，以確保她的腦袋不被浸入弱水池中。繩索粗糙，無情地摩擦著白皙嬌嫩的雙手, 肌膚早已經潰爛不堪。
清澈見底的弱水池已經被容絮身上的血跡染濁。
本是一襲純白素衣早已經被嫣紅的鮮血染透, 如今被弱水浸泡已然褪去了不少顏色。綢緞似的烏發被弱水反覆浸泡，淩亂不堪, 隨意地貼在後背之上。
反噬之力夾雜著弱水腐蝕之痛，無窮無盡地折磨著她，面色早已慘白，脆弱得如同一張薄紙，一擊即碎。
可即使是承受著偌大的痛苦，容絮依舊一聲不吭，安靜地垂下眼，睫毛落下一片陰翳，時不時傳來加重的呼吸聲。
囚籠裏的光線異常昏暗，只有那弱水微弱的光亮倒映著容絮的模樣。
整個人像一朵飄零的山茶花，美麗又頹敗。
青婳從黑暗中逐漸顯出身影，漠然擡頭瞧著容絮被折磨的模樣，心中自是痛快至極，得意地開口，“容絮，你同你阿娘還真是相像，那日在淩雲殿，我一見著你，我便知道你是璃蔚的女兒。”
此番話一出，容絮的意識逐漸恢覆清明，腦袋飛速地運轉著，擡眼便瞧見青婳那幽怨的眼神。
她認識阿娘，難道是同阿娘有仇？
青婳昂著頭，不置可否，“再過幾日便是你的死期，如今你既然要死了，便也讓你死個明白。免得同你阿娘一般，臨死都是個糊塗的。”
自認的贏家，便是喜歡在輸家面前彰顯自己的優越感來滿足內心的空虛。
如今的林婳自然是得意至極。
“本座今日便告訴你，t本座名為林婳，從小便跟隨在玄徵神尊身邊，而我本應該是玄徵神尊的妻子。”
最後一句話接近怒吼般道出，飽含這千年來女子的怨恨。
這便是上一輩人的愛恨情仇了。
林婳，容絮微微掀了掀眼皮，費力地擡眼看向她。
這個名字，她並不陌生，以往她常從青梧口中聽過這個名字。
是青梧一直記掛之人。
只不過她頭一次將此名字與眼前之人聯系起來。
她沒有回應，只是等著林婳的後續。
“可你的母親，璃蔚，一個骯臟卑賤的魔族之人，也妄想爬上神尊的床，妄想一步登天，當真是癡人說夢。你母親想要改變魔族的命運，想要成神，本座就要讓魔族不覆存在。”
嘴角挑釁的笑容慢慢勾起，青婳眸中透著至極的殘忍。
她漫不經心地挑起眉尾，瞥了一眼容絮，“要怪就怪你是她的女兒，我便也要你嘗嘗這愛而不得的痛楚，也要讓你嘗嘗這錐心蝕骨的疼痛。”
這一番話下來，有幾分真，有幾分假，容絮不知道。
父母那一輩的愛恨情仇她也並不在意，可青婳的最終目竟然的是想讓魔族滅族。這讓她心中一凜，腦海中的那一根弦瞬間繃緊。
容絮想套她的話，深吸一口氣，嗓音啞啞地道：“憑你，也想讓剿滅魔族，區區一個上神，大言不慚地說出如此癲狂，不自量力的言論。青婳，你這般，難道不怕神譴嗎！”
青婳聽後，不甚在意地輕笑一聲，走上前仔細瞧了瞧容絮狼狽的模樣，“神譴，怕是落不到我頭上吧。”
她頓了頓，才繼續道：“小丫頭，誰說殺人要臟了自己的手。這些日子你便好好享受這些弱水吧。再過幾日，你便可以同璃蔚那個賤人團聚了。”
狂笑聲傳來，一抹青色的倩影逐漸消失在黑暗之中。
可這句話如同點醒了容絮一般，殺人哪裏需要臟了自己的手，而她利用之人，容絮剎那間便想到了一個人。
澤息…
人盡皆知，千年前地葬海一戰，澤息屠戮千萬魔族。
自此以後，地葬海怨靈沖天，澤息一戰成名，一躍成為仙界的戰神。
而他手中，已然亡魂無數。
還有一事，若她不是金蓮的神胎，如何解的瘴氣之毒。
那段時間，她除了喝了度臨熬的那些湯藥，便就是澤息日覆一日地渡他的修為給她。還有初見澤息那時，金蓮子無緣無故飛入他體內。
若金蓮真的有誕下神胎。
青婳…不對，是林婳，她一直跟在玄徵神尊身邊，她完全能知道瓊蓮山的金蓮會誕下神胎之事。
然後她便將這神胎帶下界，操縱他為她所用，讓澤息成為她手中的一把刀。
金蓮擁有著六界最厲害的凈化之力，當之無愧是世間一切濁氣的天敵，而魔族靠濁氣而修煉。
這其中…一切一切的疑惑，這時已然找到了答案。
什麽師尊，什麽父母死於魔族之手，想來都是林婳的騙局，只是為了讓澤息成為剿滅魔族的工具。
還有！她記得，她將生之時，青梧便給她戴上了一個編繩玉鏈，還道那玉鏈是林婳特意為她備下的，她從不離身。
所以是她設計將她傳下界。
好大，好大的一盤棋。
林婳她居然苦心經營了這麽久。
她自將生，便已經成了她的棋子。
她忽地荒唐地大笑了起來，苦澀的淚珠從眼角滑落。
原來，一切的一切，都有跡可循，而棋局之中最無辜之人，居然是澤息。
他本是金蓮孕育的神胎，若是正常誕生，正常修煉，應當是開天辟地以來，除了五位神尊外，新的神尊，受六界眾生供奉朝拜。
而不是成為她人殺戮的工具。
淚珠毫無征兆地滴落下來。
心中一片苦澀。
*
已經被關押在九幽煉獄整整七日，弱水的腐蝕日覆一日折磨著容絮，本就有傷口的地方如今深可見骨。
而明日，便是天君下旨行天雷之刑的日子。
所有人都在等待著那一日的到來。
容絮…她也在等。
察覺到前方有動靜傳來，眼皮下眼珠子微微轉動卻依舊沒有睜眼，筆直挺立的脊柱無不彰顯出她的傲氣。
可這次來的人沒有言語譏諷。
她察覺到不對才緩緩擡眼，看向來人。
沒有睜眼時的容絮更多的是清雋，面容如同那一汪清水般幹凈純粹。如今一雙上挑的狐貍眼睛緩慢睜開，眸中銳利的攻擊感撲面而來。
即使處於弱勢，氣勢卻分毫不減，這般俯視著來人，還多了一分上位者姿態。
來人一身火紅色的錦緞長袍，在黑暗之中格外的顯眼，兩人視線相碰撞，更多的是探究之色。
容絮率先打破僵局，“晏然？你是真的晏然嗎？”
傳聞中的仙族三殿下，人盡皆是，自降生便沒有仙髓，無法修行。
可那日在不落島海底，在生死存亡的關頭，她記得他明明能化形成火鳳凰的模樣，其修為應當同澤息不相上下。
可天後雖是鳳凰一族，卻並不是火鳳凰的血脈。
火鳳凰是鳳凰一族中最高貴的血脈，容絮曾在書籍上見過鳳凰一族的記載。鳳凰一族最重血脈，唯有上一任火鳳凰誕下的第一胎才能擁有火鳳凰的血脈。
這其中種種局限，造成了每一世，鳳凰一族只有一只火鳳凰，那便是鳳凰一族的王者。
晏然的真身是火鳳凰，那便不可能是天後親生的。
至於為何，便只有晏然他自己清楚了。
晏然自然知曉自己在容絮面前身份已經敗露，也不氣惱，似是並不在意，“阿絮，如今我到底是誰又有何重要。”
“我這人向來不喜欠他人恩情，今日來，便是來報答你之前的恩情。”
“恩情…”
容絮收回視線，不動聲色，像是並不在意晏然這番話。又卸了卸一直支撐自己的力量，整個人忽然松散下來，才緩緩回應，“我不需要你救。”
似是沒有想到她會這般回答，晏然皺眉擡眼看向容絮。
若不是他親眼所見，他是真想象不到受弱水之刑的人能如此輕松自若。扯了扯嘴角，他頗覺得有些荒唐，一雙鳳眼不禁微瞇了起來，“你是瘋了嗎…你明日就要在雷臺被他們處以天雷之刑。”
若不跟他走，她難道是等著明日去雷臺受天雷焚體之刑嗎。如今的她毫無修為，這無異於自取滅亡。
“我知道。”
“他們想要你的命。”
見她無動於衷，晏然眸中顯然有了幾分慍怒。
容絮倒是未曾想到他會這般，她又怎會不知，青婳想要她的命。
她掀眼，緩了臉色，眼睛彎了彎。
這一抹淺笑讓她蒼白的面容倏地活了起來，眉目如畫，倒不像個受刑法折磨之人，反而有幾分重新變回她這個年紀，不谙世事的姑娘模樣。
她道：“晏然，你若真想還我這份恩情，便幫我將幻生劍插入魔界的川奈河。”
“幻生劍，你為何…”
倏忽間，容絮再次察覺到前方有動靜傳來，她直接截斷晏然的話頭，“噓，有人來了。”
隨後她便立刻將幻生劍召喚出，用意念操控扔入晏然懷中，壓低聲線，急聲催促著晏然道：“快走，若讓天君天後他們知道你來過，屆時你該如何同他們解釋。”
“幫我這一次，你我便兩清。”
兩人相隔這幾步，晏然只覺得隔了萬裏之遠，他想看清楚容絮的神情，想問她為何問她緣由，可唇瓣上下碰了碰，竟然一句話也問不出來了，
遠處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晏然知曉，他必須要走了。
“阿絮，我叫清衍。”
隨後，他便消失在了原地。
清衍？這名字同他性子倒是相符，溫文爾雅，高潔如雪的君子氣度。不過今日還是她頭一次見他動怒的模樣，如今回想起倒是有些嚇人。
長舒一口氣，面容得笑意盡是全全的滿足之意。
來人好在不是青婳，而是晏瑭。
算起日子來，她同晏瑭也不過是她去天宮時有過幾面之緣，也並無什麽交情。
這倒是讓容絮有些詫異，今日來的人都是讓她意想不到之人。她饒有興致地看向來人，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他一番，才道：“你為何來此。”
晏瑭的眼睛極亮，含著笑望著她，如同空中那輪皎月一般。可他的笑容卻沒有任何溫度，“姐姐，怎麽這麽久未見，你怎地落得這般落魄模樣。
“怎麽，澤息仙尊如今不護著你嗎？我記得天宮宮宴那日，他可是能為了護著你而直接砍了我二哥的胳膊的。”
容絮不知他為何說這一番話，如今也懶得搭理他，直接垂下腦袋，輕闔上雙眼，眼不見為凈。
她已沒有任何精力同他浪費口舌。
晏瑭t拳打在棉花上，溫潤的神情眨眼間就變得懨懨的，一副已然不想再裝下去的模樣。
可轉眼似是想到了什麽，他又重新恢覆著笑臉，“姐姐，我同你做個交易如何。”
話音剛落下，他便又重新盯著容絮，似是想從她的神情中探究出什麽。
交易？
容絮挑了挑眉，重新看向晏瑭，她倒是有些好奇晏瑭到底想同她做什麽交易，“我如今只是你們仙族的階下囚，又能同你做什麽交易。”
受了折磨的嗓音又低又啞，難聽至極，已然沒有了原先的清麗。
可容絮全然不在意。
“我今日救你性命，姐姐你，日後便跟著我，可好？”
他頎長的身軀略略向前傾，黑白分明的眸中倒映著容絮的模樣，骨節分明的手指背在身後已然悄悄地握成了拳頭。
他在等她回答，既忐忑，又不安。
在天宮時，她曾同他道，若神階解封，想帶他回神界，想帶他逃離那巨大的牢籠，可那時的他躲閃了。
如今這般話，雖未說明，可也就是這簡短的一句話，已然讓人知曉了心意。
在人人都要殺了她的時候，他一個處境艱難，不受寵愛的仙族殿下，想要救下她護著她有多難。
無異於在鋼絲上渡河。
行差踏錯半步便是身隕魂滅。
容絮全然陷入錯愕之中，晏瑭此話的意思她已經不想再繼續往下揣摩，她更不知晏瑭為何會說出此話。
更何況，以他在仙界處境，又如何能救下自己。
當真是荒謬…
“四殿下，你當真是糊塗了，我勾結魔族，殺了妖族二皇子，罪無可赦。再者我的生死與你又有何關系，殿下還是顧好自己。”她說這話時帶著笑，卻冷得如同結冰的湖面，寒冷刺骨。
她故意將話說得決絕，不留一點情面。
緊張的氛圍一觸即發。
晏瑭不由自主地抽了抽嘴角，似是笑，又似是怒。一抹陰鷙從他眼底散開，可他終究收回了視線，應得低而自然，“好。”
望著晏瑭離去時失魂落魄的身影，容絮腦海穿梭交織著這短暫幾月的記憶，認識的人，心中的酸澀如海浪般洶湧澎湃。
如今，都斷了，都斷了。
挺好的。
這般，就是最好的結局吧。
她不想再同他們有任何糾葛了。
*
翌日。
容絮依舊被弱水繩束縛著雙手，在天兵的押送下前往雷臺。
那仙兵奇奇怪怪，對待容絮雖是惡狠狠的，但又是不知為何，一臉不情不願地湊到她身旁道：“澤息仙尊讓屬下同仙子說，她會想辦法護下仙子，讓仙子不必憂心。”
容絮漠然，儼然不打算搭理湊到她身邊的天兵。甚至還皺著眉毛，一臉不耐煩的神情。
那天兵吃了癟，本就對澤息仙尊要救這妖女心生不滿。
如今這妖女還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更是讓那仙兵怒火中燒，聲音不受控制地染上怒色，“你這妖女，可別不識好歹！”
容只覺得聒噪，只得開口，“你回去告訴澤息仙尊，若想救我，便如他們願，引下天雷便可。”
話畢，她便緘口不語，一個字也不想多說。
要說容絮有雲淡風輕，一旁的天兵便有多麽不可置信。
天兵只覺得眼前這女子定是瘋了，六界之人，就沒有一個人敢打包票，自己能在天雷之下全身而退。
不過他更巴不得這個勾結魔族的仙子被天雷打死。
正好澤息仙尊也不用為了救她，得罪天君和青婳上神，受眾仙指摘，沒好氣地嗆著容絮道：“算你還有點良心。”
九幽煉獄離雷臺並不遠，只不過容絮的雙腿早已被弱水腐蝕得面目全非。
血肉模糊的雙腳便那麽□□地站在地面上，每走一步便是一個血淋淋的腳印。容絮拖著沈重的腳步，每走一步，都像是要耗盡畢生的力氣。
雷臺。
四周已經聚集熙熙攘攘的仙家，不少人湊在一塊議論紛紛，如今容絮的故事都快要被他們編成話本子。
其中真真假假，誰又在意呢，他們只知道她是人人喊打的妖女。
天君面上為了給妖族一個公道，還請了妖族長老前來，那妖族長老面色鐵青的佇立在一旁。
雷臺是個簡單的圓形法臺，用昆侖墟隕石堆砌而成，借助法陣懸立於蒼穹之上，黑灰色的隕石嶙峋，一塊疊著一塊，同往常見到的天宮建築完全不同。
光是站在雷臺之上，都能感受到強大的震懾之力。
容絮被押送到雷臺正中心。
隨後，天帝出現在眾人面前，他俯首立於雲霄之上。隨手施法，便將容絮弱水繩解開，又用鎖鏈將她重新懸吊在雷臺之上，鎖鏈又重又硬，摩擦著手腕處腐蝕的傷口，疼痛更甚。
如今的她同一件展品般，受四周眾仙指指點點，評頭論足。
“阿絮仙子，你勾結魔族，殘殺妖族二皇子，你可認罪！”
天帝雄厚還帶著些許威嚴的怒聲特意用仙法響徹整個雷臺四周。
周遭瞬間沸騰起來。
“妖女！你殺了我們妖族的二皇子，罪該萬死！”
妖族長老舉著拐杖指著容絮的方向，滿是憤憤不平。
“妖女！勾結魔族的妖女！該死！”
“妖女！”“妖女！”“妖女！”
“殺了她，殺了妖女！”
眾仙全然被那妖族長老煽動。
可容絮並沒有任何反應，濕答答的碎發淩亂不堪，遮擋住大半的面容，根本讓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碎發後，雙眼雖輕闔，可雙手卻控制不住地握拳，指甲越陷越深。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整個人就是一根緊繃著的弦，又更像是一個迷路仿徨不安的小獸。
妖女…
她便就那麽聽著。
天帝銳利的鷹眼死死盯著容絮，仿佛盯著獵物一般。眼睛微瞇，眼角的皺紋似乎都帶著怒氣，聲音再次響起，“今日本座便要替天行道，殺了這個妖女！”
“澤息，施法，引雷。”青婳同天君對視，便心領神會，瞥了眼身後的澤息，簡短地道出這麽一這六個字。
滿滿的勝券在握之情，連望向容絮的眼眸之中都是暗暗的得意。
可澤息卻如何也冷靜不下來。
方才他派去的天兵回來，同他講，阿絮她自認罪孽深重，不配茍活於世，更不需要他來救她。
可他只要一想到，她即將殞命，他的心就控制不住地惶恐。
為何？他也不知。
“澤息？”青婳轉頭看向澤息，眸中滿是質問。
“無事。”
隨後他走上前，望著雷臺之上的容絮。
容絮似乎是註意到了澤息凝視的目光，終於揚起了頭，擡了擡眼皮，慘淡的面頰忽地凝聚出笑容，虛弱，卻又帶著她獨有生機與朝氣。
對視之際，澤息只覺莫名的心痛，總感覺心口那一塊地方有什麽東西拼命地想往外長出來。
顯然，他猶豫了，所有的目光都在他身上，等著他引下天雷。
他的遲疑落入每一個人眼中。
容絮自然也察覺到，戲謔地笑道：“澤息仙尊，怎麽，天雷都不會引了嗎？”
眾仙見狀議論紛紛。
有的指責容絮死到臨頭還不知悔改，也有的開始編排容絮和澤息，各說各的，互不幹擾。
“澤息，你難道忘了你父母是死於何人之手嗎，勾結魔族的妖女，難道你也要手下留情嗎！”青婳意識到不對，催促道。
魔族之人，本就死有餘辜…
她勾結魔族，更是罪該萬死…
這些話語籠罩在澤息心頭，逼迫他強行壓制住心口的惴惴不安，顫抖地舉起雙手，捏訣畫陣，一筆一劃成得極慢。
仙力凝聚於訣咒之上，陣法慢慢成形，散發出金色的光芒，轉移至雷臺中心的正上方，身下便只有容絮一人。
“轟隆隆，轟隆隆！”陣法之中雷聲翻滾，響徹雲霄，
光是聽著這動靜就能讓一旁看熱鬧的眾仙忍不住打起寒戰，雙腿發麻戰栗。天雷刑法之下，便是粉身碎骨，難以生還。
剎那間。
法陣正中央傳來刺眼的光芒讓眾仙不得不暫時遮住雙眸。
一道如同游龍一般的疾雷從法陣中閃出，在空中翻騰，攪動著周遭的空氣。電光劈啪作響後，便鞭打在雷臺正中心懸吊之人身上。
眾仙下意識屏住呼吸。
奇怪的一幕卻發生，這天雷擊中容絮之後，又像是沒有擊中她一般。
眾人只見這天雷在即將擊中容絮之際，如同一條靈活的絲線攀附在她周身，盤旋游動，最終居然全部註入她的身體之內。
一道有一道天雷劈下，全部湧入容絮體內。
在場眾仙有學識淵博的，已經看出了端倪，驚聲道：“這妖女瘋了嗎，若不是神尊之軀，強行吸收天雷，只會爆體而亡t。”
此言一出，嘩嘩啦啦議論聲此起彼伏。
“青婳上神，這！”天君顯然未曾見過這般場面，慌了神。
林婳卻並不在意，她似乎是料到了容絮會走上這麽一步，模樣全然是運籌帷幄。
睨了眼天君慌了陣腳的模樣，不得不出言安撫道：“無事，若是旁人降下的天雷，沒準能如她所願。可那是澤息將下的天雷，她吸收不了。”
此話自然而然也落在了澤息耳中。
他猛然轉頭看向青婳，眼底席卷的風暴讓淺茶色的瞳色不禁暗了下來。心口那一顆種子在那一瞬間沖破重重冰封，重新破土生根發芽。
眨眼間，便已經枝繁葉茂，繁花朵朵。
以前的記憶，往事，一幕幕如同走馬觀燈般浮現，逐漸賦上了鮮艷濃烈的色彩，塵封的情感波濤洶湧，席卷而來，讓人情不能自已。
澤息望著眼前觸手可及之人，才知道，他一直遺失的那份感情，原來是愛。
“阿絮！”
沒有經過任何思索，他從雲霄上落下，飛入陣法之中。
這天雷本就劈得毫無章法，再加上澤息本就是橫沖直撞，根本沒有任何躲閃，直接背一擊天雷重重劈中。
整個人直接從空中重重地砸在雷臺之上，本就身受重傷的他已然動彈不得。
容絮感受著天雷穿梭在她四肢百脈，激得她血液幾乎逆流，疼得她額間青筋凸起，鬢間的冷汗一層接著一層滲出，順著臉頰滑落下來。
她如今，只有賭一把，吸收天雷之力重新沖開青梧的封印。
她不認命，也不會輕易放過林婳。
隨著天雷越來越洶湧，容絮體內聚集的天雷之力愈加濃厚，盡然直接震開束縛的鎖鏈。
“砰”的一聲聲響，鎖鏈直接化為粉塵。
天雷越來越磅礴，就在容絮要利用天雷之力沖開青梧封印之際，她頓感不對。她感受到她的軀體在本能地排斥這股天雷之力。
她根本吸收不了。
電光火石之間，凝聚的天雷之力瞬間在她體內炸開，威壓逼得在場眾人不禁倒退好幾步才穩住身形。
而這股力量仿佛是容絮最大的克星一般，開始侵蝕著她的四肢百脈。
容絮再也忍不住，痛苦至極的嘶吼，一大口濃厚的鮮血從她口中湧出。而她整個人如同破敗的風箏，從空中飛快墜落，還是澤息反應迅速，將她接住。
望著眼前口中還在不斷湧出鮮血的容絮，無力感迅速蔓延至澤息全身，給人一種龐大的窒息感。
“沒事的，沒事的。”他不知是在安撫這容絮還是在安撫自己，向來殺人不眨眼的戰神如今連捏訣都捏不穩當。
他發了瘋般，將自己體內源源不斷的仙力註入容絮體內。
可仍然無濟於事。
變故就在一瞬間，眾仙已然全部陷入震驚之中，再無一人議論，鴉雀無聲。
“容絮，金蓮凈化之力將下的天雷，不好受吧。”林婳不知何時，出現在容絮身旁，低頭輕蔑般看著她，如同看著螻蟻一般，漫不經心卻又滿滿的挑釁。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裏的打算嗎。”
容絮吃力地擡眼，看向那個趾高氣昂之人，她千算萬算，卻都在她都算計之中。她像是等著她做到這一步，然後再來看她的笑話。
她不服氣，她也不能輸給眼前之人，可全身難以忽視的疼痛無不提醒著她，她輸了。
輸得一塌糊塗。
恍惚間，她瞧見了她阿娘。
藍紫色的火焰。
燃燼神魂…
容絮不甘地閉上了雙眼。
“是嗎？”
再次睜開雙眼時，容絮垂眼嗤笑一聲，微弱的聲音卻不容忽視，艱難地擦了擦嘴角溢出來的血沫，略帶不滿的蹙眉。
已經做了決定，她勉強撐起笑容看向一直將她護在懷中的澤息，月牙般彎彎的眼眸似乎是在做最後的告別一般。
隨後，她奮力扯下一直掛在她腰間的蓮花狀玉佩，連帶著玉佩一起重重地將澤息從她身旁推開。
隨後奮力一躍，騰空而起。
慌亂之中，澤息下意識伸手想去抓住眼前之人，卻只觸碰到一片空氣，連裙擺都未曾碰到，便已經被推到雷臺邊緣。
眼睜睜地看著她再一次飛上天際。
容絮再一次立於空中，嘴角的弧度已然消失殆盡。俯瞰著林婳，雙眸瞬間冷若冰霜覆蓋，周遭氣勢冷冽，如刀刃般能隨時取人性命。
隨著她手指擺動，捏訣。
雖然生疏，但也憑著記憶，一點一滴，一翻一轉，最終成形。
決咒成形，古樸繁瑣的法陣湧入容絮體內。
而就在那麽一瞬間，浩瀚無垠的神力從容絮身體內湧出，神尊磅礴的威壓源源不斷地從她體內釋放出來，強勢的沖擊著每一個人，無不臣服。
最終繁瑣的神印在容絮額頭一筆接著一筆地浮現，連接在一起。
只不過不知為何，神印上面金色的光芒卻更像是熊熊烈火，燃燒著，讓這金色的光芒覆蓋上了一層朦朧的血色。
一時間，神印如火。
林婳擡頭望著空中的容絮，頭一次的失了分寸，沒了過去的從容，怒聲呵斥道：“怎麽可能，這怎麽可能！你怎麽可能沖破了青梧的封印！”
鮮紅的血跡在雪白的碎緞長裙上如同一朵朵頹靡的花骨朵兒，給人一種妖艷的美。淩亂的烏發隨著白色的發帶在空中飛揚，眉間金色的神印散發出的光芒亮得眾人根本不敢將目光凝集於容絮身上。
隨著那一雙眼睜開，上挑的眼眸睥睨眾生，神尊的氣勢展露無遺。
神印是神尊身份的象征，人盡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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